一地鸡毛

分类:红尘事
2014-11-17 11:19 阅读(?)评论(0)


办公室每一天的工作都是从丽妮脱下外衣源源不断地汇报自己家常开始,从儿子老公到公婆,从妹妹丽绮到七大姑八大姨,点卯似的,从丽妮的嘴里跳出来,不管办公室的其他人待见不待见,都上来一一打个照面,芝麻琐碎,陈康烂菜,日日如一日。友好一点的同事会随声附和几句,不友好的只当没听见,低头化妆,开电脑,整理文件,听得多了,丽妮的大嗓门就当是窗外的鸟雀,没有东长西短的一通聒噪,树叶一样繁芜的日子就会不安生。

丽妮今早的报导倒是很新鲜,她妹妹丽绮终于可以找到想娶她的人家了。那人家姓王,男方三十三岁,硕士毕业后在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工作,父亲在呼市政界算是有点头面的人物,母亲是个响当当的律师,这样的家庭是需要打着灯笼才能寻到的,听惯丽妮家常的同事们嘴上不说,也都暗自羡慕起那个性情怪异的丽绮来,更有阴暗些的,心腹中狠狠地扔出一句话:真是孬女好命,天不开眼。

丽家姐妹祖籍山东,渔民出身。丽妮中专毕业后依仗表姐引接,到现在这家公司当了个小客服专员,小女子泼辣能干是小,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倒懂得生存有道,不出半年搭上了本地掌管乡里土地的土地爷的独苗公子,虽然小子貌不出众,学历能力也差,还一出娘胎没多久就承袭了他娘的富贵病,倒是心眼好,对丽妮言听计从。尽管土地爷和病号老婆自认在京北这块地方上也算个小小名门,寻到个门当户对的绝非难事,另外丽妮怎么说都是外埠农民出身,家教环境明摆着,户籍的事也不好办,开始极力反对这门婚事,但耐不住丽妮出入他家门庭表现得异常贤淑麻利,恨不得给土地奶奶的脚都给洗了,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是需要供起来伺候还唯恐不周的,干洗衣做饭铺床叠被这样的粗活门儿都没有。丽妮精诚所至,土地爷夫妇熬不住了,欢天喜地地点了头。未出两年,丽妮肚子争气,生出了个男孩儿,她自己的身份地位就拔高了一截,也算是阔宅好车,吃喝不愁。老公闲散不拿事,公公退了休却又捞了个返聘的好差事,几乎每月都能找机会好山好水地转悠,婆婆三十几年的糖尿病眼神不济,这个家实质上就都由丽妮一人做主了。

丽绮和她姐不一样,生来是只内向的闷葫芦,人闷,动作慢,脾气却暴,大专毕业后不肯留在山东,也想效仿她姐姐来北京淘金,实际也是为淘人。北京这地方寸土寸金,吃住都成问题,没办法由她们的老娘出面,让姐姐丽妮安排妹妹住在自己家。丽妮婚后一家三口住在两室一厅的房子本来还算宽敞,无奈孝顺女儿要听命老娘安排,只好腾出儿子的房间给妹妹住。同事当时多有劝阻,说临时让妹妹住可以,但是长久下来会生出盆碗相碰的瓜葛也未可知,丽妮也心里打算有合适的地方帮妹妹租住。没成想,心高气傲的丽绮娇生惯养,虽在姐姐给介绍的一家销售公司赚得收入,却不肯出去租房,白吃白喝姐姐的不算,连个吃人家手短的意思都没有,碗都懒得给洗一个,还嫌三挑四,动辄和那个心慈面善老婆至上的姐夫吵架,吵架不算,半夜三更都敢给自己老娘打电话控诉姐姐姐夫的自私或心狠。丽妮左右不是人,一边是老娘妹妹,一边是自己老公,没少做抹稀泥的事。少不得上班来发泄一通,要好的个把同事都替她不平,碍于是人家家事,不免和风细雨地安抚几句;不要好的都暗骂活该,自己引火烧身怪不得谁,真是一家人都不懂事理。

一住七年,丽绮也是好脸皮,尽管中间被姐夫实在忍无可忍地赶走过一次,丽妮还偷偷给妹妹租了房子,结果没住上三个月,又找个借口灰溜溜地拖着行李跑回来了,死活赖着不走,抱怨租房条件差,暖气不热,自己胆子小,不敢一个人住等等,又搬出老娘来说情,自己手足,这脸皮也不好都撕破,丽妮和老公只好默许。经过这一遭,丽绮倒是乖顺了些,偶尔还拖拖地板,带外甥玩玩,哭爹喊娘胡闹的事也少了一些,大抵因为她谈恋爱了,心情顺的缘故。

偏偏那小子是个浪子,虽是姐姐帮忙介绍,北京户籍,家底不错,西苑饭店西餐厅一顿饭的功夫,丽绮就瞧人家对上了眼。丽绮面相还算可以,上宽下窄的白脸,妆很重,一看就是外地女子,看上去瘦弱文静,谁也不知暗藏怎样愁山恨海的愚鲁、任性和懒惰。和浪子处了几个月,算是受了严重内伤,原因是浪子刚失恋,捡她小鸟模样正好疗伤,所以他不冷不热心不在焉的举止,刀子一样割伤了丽绮,好在这任性的女孩子和她姐姐一样,都会为讨得一门好婚事隐忍,这桩遭遇,终于在小浪子说是出差外地,实则在丽绮眼前蒸发数月不见痕迹而告终。自此,丽绮自尊心大受打击,动辄哭天抹泪地抱怨,一会儿恨爹娘没给她生个好地方,一会声讨丽妮没给她找个好工作赚足个地位,拉来扯去一份怨女模样,茶饭不思,一呆一坐就是一天。丽妮一家忍无可忍,只好搬去婆家住,眼不见心不烦,随她一个人闹去。

丽妮每天的家事推介变成征婚广告,一门心思想把妹妹嫁出去,无奈,丽绮转眼都二十八了,离剩女的门槛只差一步,况且自身又没什么资本,恐怕要成一块难医的重病,烫手的山芋。然而,知道她妹妹脾气秉性的谁敢去干这等坐蜡的事,所以都口头应诺着,却没一个动真格的。

去年五月,丽妮一家去南京,算是访亲,丽妮老公的伯父住在南京夫子庙附近,饭后随便聊天,话题就扯到丽绮身上,她老公的堂兄一拍大腿,说“有了”,丽妮心中一惊,却原来这堂兄有一个呼市为官的朋友,儿子老大不小,大概书读得多,人也愚了,三十出头还没找到对象,正托他看见合适的给介绍介绍,这么好的条件,丽妮一听,又一喜,仿佛看见自己嫁得好的荣华正好也落到了妹妹身上,赶紧催着堂哥联系牵线。说来也是运气,回京后,丽妮赶紧安排见面宴,与上次相亲同样的饭店菜单座次,丽绮与那戴眼镜的书呆子又是一见钟情,眉眼间的羞怯欢喜,仿佛她是冰清玉洁的贤淑丽女,那书呆子的眼镜片也只看到她一个人的一片袅袅白裙和雪肌。

两下都是满意,实在是可喜可贺,丽妮更是高兴,可为那刺儿头妹妹找到下家儿了。只是不大满意那书生的呆子气,半天说不出个整话来,动作也木,急都急死人,这还不说,还少有的洁癖,家里的沙发床铺都日日用白巾罩着,来人走后坐过的垫子都要拆下来洗,甚至炒菜锅用过后也要刷洗如新,套入白布袋中保存。更难得的是,这呆子还是个柳下惠。丽绮从姐姐家搬到书呆子那里住,夜深人静的两人同床共枕居然未越雷池半步,说要大婚后才能行那个大礼。丽妮如此这般一描述,再和她妹妹丽绮的怪脾气一比,听者都暗自好笑:这下好了,门当户对,半斤八两,一点都不浪费。

慢性子的人论起婚嫁可是一个比一个急脾气,丽绮和书呆子交往不足四个月,便开始谈论婚期,速度堪比闪婚。两人北上呼市,官家父母也是满意,和女方家招呼都没打一个,颇有当官做事唯我独尊的气派,当即就定了婚期。丽妮知道此事万分不满,也只限于发发牢骚,人家是官啊,要说了算的,此时低头顺服,也是应该的,不满之后也不无得意,烧包似的自诩一个定义:她那妹妹算是嫁了豪门了。

豪门可是深似海,风光有,罪也得受。考虑当前政治形势,丽绮公公安排儿子的婚礼虽然没有大排筵宴,但一样是礼服官宴厚礼少不得。婚礼在呼市最大的饭店里一道夹墙后隐蔽的超豪华宴会厅里秘密举行,出场的都是呼市有头脸的几个人物,丽绮这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女子自那一天深刻体会到了自己作为官家儿媳的种种尊贵,这份尊贵教会她服帖和隐藏。也自那一天起,她虽然还在老娘面前嫌弃嫁妆寒酸,哭闹着索要更多钱,抱怨姐姐没送个更贵重的礼物为她挣足面子,但是在公婆老公面前却温顺得如一只人见人爱的小羊。

受罪的事也伴着荣光陆续光顾。婚后几日,书呆子出差,丽绮与婆婆在家,胆小的丽绮半夜噩梦惊吓大叫,法官婆婆赶紧跑过来察言观色,一看这架势就展开法官的推理能事,甚至质问丽绮是否在村里生活时被人欺负祸害过,才被吓破了胆,丽绮当然矢口否认。婆婆即刻转身电话给儿子小声询问细节,母子俩支吾了半天,婆婆才算露出个笑脸。这桩事任何人听来都有些许侮辱看贱的意思。心里委屈的丽绮一夜间嘴角起了火泡,一早就电话学给丽妮听。

听完丽绮的陈冤,丽妮那火爆脾气顿时像着了火的穿天猴,烧完后,掉到地上,还是一筒服帖的纸屑。之后,还颇有些老辣风范地劝妹妹,要隐忍些,婆婆是强干惯了的,难免话语不周,也不能向老公抱怨,不然只会矛盾不断,惹火烧身。丽妮最后一语简直惊人,她一字一顿地说:隐忍,才家和万事兴。

 

 

 

  最后修改于 2015-01-03 21:27    阅读(?)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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