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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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听雨 文/楼兰 农忙时节,队上会找到小文姐当临时的小老师,让她带村上因农忙没人看管的孩子玩,磨坊就变成了育红班。春天里,小文姐带孩子们在磨坊里识字唱歌,或排着队去河边拔芦芽,捡好看的石子。就怕夏天,天一热,孩子们会散到河里摸鱼洗野澡,淘气的男孩子一看小文姐远远跑来阻拦,约定好似的集体跳出水面,光屁股给小文姐看。十五岁的小文姐青涩地一声尖叫,气得跑进磨坊掉眼泪,回头再找队长辞职,老队长披着他破旧的中山装,拽拽她的小辫子温和地说:“咱丫头是好孩子,回头大爷给你多记几个工分,再看个把月的吧,这群欠揍的小王八羔子就有人管了啊”。 暑假时,早就写完暑假作业的小文会帮姐姐看这群孩子,他带孩子们在沙窝子里挖小蟹,用笊篱捞鱼虾,送到队上的鸡棚,或割肥大的蒲草编蒲团给孩子们排排坐着唱歌和识字。当然,小文也带孩子们去自家的地里挖土豆拔花生,捂在沙窝上烤熟吃。夏季多雨,孩子们集体扯着一块大塑料布站在雨中的高岗上,看棺材峡那边跑过来的洪水,小文会指着大水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孩子们看着他的表情又神圣,又敬佩。他跑,他后面就跟着一群乱腾腾飞着的小蝶;他坐,他们就是团团围坐的小蘑菇丁。 这都是去年的事了。小文绕过干草垛,拐进豆腐匠李大胆儿的豆腐坊。今天的新豆腐刚出锅,腾腾热气里,李大胆的老婆王神婆露出半张肥脸,挥着刀正切豆腐块儿。小文低着头送过钱去,捡了两块豆腐扭头就走。后面王神婆捏着嗓子送来句话:“这小猴崽子,见我就跑,活见鬼了”。小文烦她。 去年冬天小文感冒,上吐下泻,吓坏了爷爷张大戏。张大戏是镇子有名的戏迷,自己也是唱念做打样样拿得起,村里人不知什么叫历史,历史都藏在张大戏的戏文里,从五帝三皇到君王才子佳人,时光有多长,得由张大戏的戏文说得算。小文一病,张大戏放下折扇方步的架势,长坂坡上张飞退曹军一般,立马单刀一声断喝,吓跑了小文姐拉来的赤脚医生小梅,请来王神婆做法。王神婆曾经瞎猫碰死耗子治好过张大戏的偏头痛,从此被他视若神明附体。躺在土炕上的小文看着王神婆腰缠太平鼓,边跳边翻白三角眼,嘴里念念有词,一阵恶心,起身吐了神婆一身,她肥胖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到烧着热水的土灶上,受了惊的神婆一步跳到灶间,骂着“猴崽子”扬长而去。张大戏有法请神没法送神,赶紧摸了几个鸡蛋和黏豆包追过去赔礼。小文自有他的想法,一是反抗爷爷这个老迷信,一是惩罚神婆的多嘴。若不是她到处当喇叭乱吹,大龙和桃姐也不会背井离乡,杳无音信。 大龙和桃要好,两家大人死活不同意,陈年芝麻谷子的旧怨无处申辩,都落在孙辈身上。大龙他爷是关里人,解放前逃荒到小镇,在有几亩薄田的桃她爷家做短工,因几斗米的嫌疑被桃她爷辞退。解放后斗地主的那几年,大龙他爷奋力检举桃她爷,搞得桃她爷被游街没收了勉强养家糊口的财产不说,还影响了桃她爹走根正苗红的路线,参军的事泡了汤,结果两家就此结仇,发毒誓老死不相往来,过门口都得狠狠啐口吐沫绕道走,为此披着破中山装的老村长没少费口舌从中调停,结果无济于事。闹得鸡犬不宁的两家人不让两个孩子见面,大龙就整天窝到瓜棚里看瓜,桃姐埋头在自家院子里织草席,两人石子路上偶遇,也要赶紧回避,都眉眼盈盈的,桃垂下眉去,原本嫩绿的女孩子打了露水一般,艾艾地靠着墙根走开,大龙盯着桃的细腰,真想一把拉过来,再不许她飘远。小文见过大龙和桃相遇的场面,站在远处不吭声,等桃走了,跑到紧巴着拳头的大龙跟前,还是不吭声,眼睛却是和大龙一样的,这一样的感觉让大龙放心。“帮哥个忙吧”,“行”,“给哥当信使”,“行”,连着两个“行”字,连结了被分开的一对人儿。 后来的一个春夜,村里远近上下都涌动着一浪一浪的杏花,人也似乎不安生起来,不跟着开花不甘心似的。大龙和桃会在老磨坊里。磨坊里就一盘裸露的石磨,被石碾子压得溜光儿,石磨盘上桃的细腰也裸露着,不胜其重,磨坊外的一树桃花捂住嘴,还是开得噼里啪啦地响。次日,村里就开了锅,大龙被他老泪横飞的爹捆住扔到了瓜棚里不给送饭吃,桃被她凶神恶煞似的哥打了两个嘴巴后跳了水库,幸好被人救起,但自此茶饭不思,几天人就走了样。再过几天,大龙和桃同时消失,从此下落不明。善良的村人们先是接过神婆添油加醋的话头,品咂不休,后来猛然醒悟同情起两个离家出走的可怜孩子,开始若有若无地嫌恶起多嘴多舌的王神婆了。 小文想起大龙和桃时,王神婆就变成他眼前被日头晒干的一滩鸭屎,挂在石墙上刮也刮不掉。若不是爷爷牙口不好想豆腐吃,他可不想跨进豆腐坊半步。
最后修改于 2017-02-15 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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