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飘雨

闲来无事，书架上顺手摘下一本，是白落梅。

对于安意如、白落梅这样文字缠绵的女子写出的纠纠缠缠的美丽，我总是有些畏惧，所以，一直不肯坐下来读。因为，这些美丽的语言都是写给青涩年华的，真正走过人生艰深、心中情意的人，是没有那份闲情将情一字写得如此花团锦簇，哀婉秾丽的。因为，不是历经波折之后美好的心思早已剥落，而是情到深处是无言啊，那份感动与波荡已经融入血液，用理智与智慧的刀也剥离它不开，焉能借文字虚无的花拳绣腿展览给人看，那岂不是与汉赋、骈文、宫廷画一样，只是一种徒然的形式美而已。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这句话可真美得宿命，不由得你不断肠。美丽的哀愁像小资女子的奢侈品，茶余饭后把玩回味，发发幽思，遣遣闲情，亦无不可。借古典诗文的美好发云思花想的女子们，能将古诗文按自己的理解剖析得不重样，也是本事。每读过一篇都不得不唏嘘一番，每一个字都美丽得像下了蛊，扎进眼睛里，又从眼睛里飘出来，回想所读为何，倒一下子摸不清脉络，竟不知是深刻还是浅薄了。其实，听一个善于发古今情义幽思的女子望文生义解读诗词，如同听一个叫小红的女孩子扣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是不必逐字逐句当真的，因为唱是她的职业，尽管享受这莺啼雀语也好。

发幽思的女子们胆子很大，可以飘飘然坐而谈禅。禅这东西眼下变成了个时髦的字眼，但凡有点小悟小心得的都可以“禅”字命之，禅也就变成了温饱后小心思的装饰品，又曲折又幽深，又神秘又出尘，像条滑溜溜的小花蛇，看到也捉不到，没有比这样的意味更符合女子们的心思的了。倒是这一开口就错的禅，能走到如今的通俗化、女性化或美丽化，不知是福是祸，是笑话倒是真的。

白落梅书中有一章节叫“红尘道场”，望文生义得实在有趣，将诸家禅师禅悟的名句当成风花雪月、醒世警言讲，实在讲得言辞锦绣，活色生香。有一段解得很好玩，引用的是宋朝克勤圆悟的那首著名的开悟诗：“金鸭香销锦绣帷，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白落梅说“在我看来，佛果禅师的这首开悟诗，就像是走了趟风花雪月的情事。只是不知怎样的佳人，才可以让僧者动凡心，什么样的情感，才可以让高僧坐禅不忘。” 读完此段后，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似乎这人世除了美人情色，再无其他，连道行了得的高僧们都逃不脱，到处是花和尚、肉蒲团了。之后书中还列举仓央嘉措、弘一法师等的情劫故事，说这些人能迈越情关，超然出尘，那情字比俗人更不容易，而一旦了悟，那道也就更明了，也就脱离情天恨海了。

可笑的是，若将禅师云水生涯的开悟偈只当风月的俗情讲，未免太狭隘、太小女子气了吧，尽管道在日常，按照星云大师的话说“真正的道行，是格物。这两个字，才是精髓。”体得万物的规律和道理，才算得道，岂能只凭勘破风月劫就可入道？这禅若用这样的文字也讲得明白，禅也就更不知浅为何物了。克勤圆悟禅师其实不过是借俗情写道心，此诗写的是悟道的体得，禅悟后的境界是不能诉诸文字与外人道的，因禅悟的境界是不著不执的无心，一言即错，这便是禅的不同凡响。禅师们数年行脚天涯，行己路，观己心，明己性，真不知与风月何干？

白落梅又写道：“…读过开悟诗才明白，一个心性清明的人，其实比寻常人更加的清淡。任何的舍弃和忘记，都是执念，万法随缘，来去由心，才是清净禅。”这样的叙述看上去飘逸出尘，然而禅意不是说禅文字的堆砌，否则徒增笑料。一位数十年游走于宗教典籍的先生，本着一颗敬畏心对我说：“禅理精深博大，书写时且记不可妄谈。就连禅这个字，若是不懂，也不可轻易乱用。”

也是的，文字是抒写心灵的工具，延伸性灵的小径，不是美丽虚幻的烟雾，也不是只凭胆大就能任性妄谈的误导。对于人间之道，倘若不明就里，还是存些敬畏心比较好，而对于文字，大抵也该如此吧。